斯明这几天发现，那个暴雨天出现的人鱼，一直都在周围游荡。

白天的时候或许是藏在海底了，但是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就会钻出来一下。

底层的舷窗老旧，常常被海水侵蚀，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他却还是能看到海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亮蓝色鱼尾。

他想，能在死之前亲眼看到传说中的人鱼，也不错。

是的，他快死了。

他偷听到的。

这艘船来到这个海域就是为了捕捉一只巨大的阿卡水母。

而他在暴风雨那天，悄悄翻到了上层，偷听到了船上的几位赏金猎人的谈话。

他们说“让最底层那小子去做诱饵吧，年纪小，没啥用。”

最底层那小子，就是他。

斯明没有父母，他是被遗弃在这艘船上的。

底层的一位钢索工人把他捡起来抚养他。

而就在他三岁的时候，那个工人就成了赏金猎人的诱饵被带走，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他就是被底层所有人一起养着，直到养到了现在。

他就是底层那最小的小子。

他现在也要重复之前他叫父亲那人的步伐了。

所以，他在看到那条人鱼的时候。

他没有告诉船舱巡逻的人员。

可能是出于他那微不足道的报复心吧？

几天后，他果然被赏金猎人们绑上绳子抓到了另一条船上。

他本来已经麻木了。

但是他却看到了在远处的一个角落，有一抹亮蓝色闪过。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道奢求。

如果那个人鱼是为他而来就好了。

小船停下，一个赏金猎人在他的脚上绑上石块，还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然后将他踢下了船。

而就在他被踢下去的时候。

他看到了那个亮蓝色鱼尾近了一点。

他想，那个人鱼真好。

死前也给他留下了一个美梦。

让他觉得那条人鱼真的是为他而来的。

从小在船上生活长大，他是会游泳的，闭气也别普通人要长一点。

他闭着眼睛，身体本能地闭着气。

能感受到手上伤口被海水浸泡的刺痛感，也能感受到海水将他包裹的感觉。

他眼前却只有那一道亮蓝色的鱼尾，那个在黑暗中都发着光的蓝色鱼尾。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色彩了。

越往下沉，海底的压强就越来越大，压得胸腔收缩挤压，让他本来就没多少的气越来越稀少。

脑袋也是一片混沌。

这个时候他在想，淹死在海里是这种感觉啊？

真难受。

意识昏昏沉沉之间。

他却感觉到两只手迅速将他搂在怀里。

感受着身后有些冰冷但是十分柔软的触觉，和四周其实还存在的海水。

直到那只手扒开他的嘴，将一个不明物体塞进他的嘴里。

那个不明物体化作一道暖流钻进了他喉咙里，而后他能感受到呼吸的时候。

他心里还在嘲笑，死之前送的这些梦怎么这么离奇啊。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一直被那两只手抱着，身体能感受到水流的动向，他好像在往前一直走？

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猜想。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因为在水里，他看不太清晰，只能依稀看到上方是一个尖尖小小的下巴，修长的脖子，金色的长发在海水中飘荡，像是船上顶层的那些贵妇人用的金色绸缎一样，哦不是，是那些金色绸缎像她的头发一样。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猜错。

但是他还是先闭上了眼睛。毕竟十年底层生活经验告诉他，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等待，看清局面再行动。

虽然他怀疑抱着他的就是那条人鱼，而且她还给他吃了什么东西让他能在海里呼吸。

但是他还是不能确认，这个人鱼到底是不是好人。

他承认他确实卑劣。

就算这个人鱼是他这几天的精神依托，也从阿卡水母下面救下了他。

但是他还是不信她。

他感觉到人鱼的速度从加快，到后面慢慢放慢。

应该是到人鱼的洞穴了，他猜。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人鱼在说什么话。

他听不太懂。

只觉得声音很好听，像是温润的水一样，温温柔柔的，钻进耳腔，轻抚耳廓。

她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是简单说过几句后，就又带着他走了一段距离。

而后他就感觉到，他离开了海里，他被人鱼扔在了岸上。

他听到人鱼在不远处翻翻找找着什么。

金器宝石碰撞的声音极其明显。

然后水流声响起，她又过来了，用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靠近了他。

原来人鱼吃人的时候，是会切开的啊。

他想。

不过最后，他也转念一想，给人鱼吃掉也好过给那些赏金猎人做诱饵。

但是那个人鱼拿着刀，切开的不是他的皮肉，而是他脚上绑着的绳索。

而后她又钻入了海底。

听到了鱼尾拍打水面，人鱼沉入海底的声音，斯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

是一个小洞穴。

洞穴里，堆积着许多的金银珠宝，那些珠宝凌乱地到处散落着，在幽暗的洞穴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洞穴深处好像还有一条小小的通道。

他站起身，捡起地上刚刚那个人鱼丢在一旁的小刀，往那边走去。

脚上被绳索绑着的地方还有些刺痛，手臂也已经痛的失去了知觉。

但是他还是往那个通道走去。

他觉得，他应该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人鱼之岛。

这也是他在赏金猎人那里偷听到的。

其实在几千年前人鱼的数量并不稀少，所有人鱼都栖息在一个岛上面。

岛的周围磁场极为紊乱，又常年弥漫着风暴，让人类找不到方向也不能靠近。

直到一个十分出名的赏金猎人在一次抓捕海兽的行动中被海兽打伤，跌落了海里，被人鱼救到了人鱼之岛。

那个赏金猎人在人鱼之岛待了一年后回来后便将他在人鱼之岛发生的故事告诉了所有人。

人鱼之岛，上面是一个小岛。

下面紧连着就是一个洞穴。

洞穴里有空气，有陆地。

那个赏金猎人回去后，聚集了不少赏金猎人，坐上了船，去寻找了人鱼之岛的位置。

但是他们一直找到了这些赏金猎人死亡，都没有找到人鱼之岛的位置。

但是他现在好像是在人鱼之岛上面？

刺目的光打在斯明眼上，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上面真的是陆地。

但是和那些赏金猎人说的不一样。

这块陆地周围并没有风暴，全是风和日丽。

阳光极其地舒适。

他第一次这么直面地面对阳光。

曾经他只是在最底层，透过那个舷窗感受着阳光的照耀。

原来阳光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照射在身上是这样的感觉啊。

温暖但是又炙热。

烧得他从骨头都泛出热意。

脚上能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触感。

他垂头看，这应该就是那些陆地边缘靠海的地方，一个叫做沙子的东西吧。

那个沙子像是会动一样，在他的脚底，钻进他的指缝，爬上他的小腿。

头有些昏沉，在船上颠簸习惯了，接触到地面，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原来你在这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不过他听不懂。

他转头看过去。

是沙滩边的海里，那条人鱼立在海面。

与亮蓝色鱼尾同一个颜色，或者说是更亮的眼睛钻入他的眼里。

真好看的人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