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已经对自己失望彻底了吧。

季诗语这样想着，笔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中性笔的墨点在干净的卷面上。

一滴咸咸的眼泪，墨点逐渐洇成一个墨状的浓圈。

她的思绪飘回那年盛夏，掠过万水千山，穿过时空长河，回到第一次遇到他的场景。

他面颊清寒洁白，身上透着清爽的肥皂味，穿着宽松版的夏季校服，扬着矜贵不羁的淡笑，朝着罚站的她走过来。

那一瞬间，像是沐浴在一阵清冷的风里。

那个时候的她，懵懂青涩。

什么都不懂。

却也因为他，初次尝到了喜欢的滋味。

她为了他努力了两年。

为了他努力提高成绩。

以朋友的名义默默陪在他的身边。

当她执迷于这段感情的时候，自己身边最重要的母亲却得了疾病。

看见她一点点消瘦，看着她煎熬在痛苦之中，季诗语的心从那一刻起没有一分一秒是不痛苦的。

如同一把刀剜在心口上，一片一片剥落心房。

她的母亲离开了。

她最重要的亲人——林凤娇，从一个健康平安的人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里。

从此，思念有了名字。

明白了人生无常，阴晴圆缺的月亮没有永远的圆满，她开始渐渐释然了过去未曾得到的东西。

也开始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害怕失去。

害怕开始。

因为她知道，谁都不可能陪伴谁一生。

所以她开始抵触任何人走入她的世界。

她把自己的心封锁在了一座密不透风的沙楼里，不许别人闯进她高高垒砌的城堡，也不许自己出去。

沈闻俞妄想告诉她，他可以是陪伴自己一生的那个人。

即便现在是这样轻率又青涩的年纪。

他可以一直不变心，陪她度过一年又一年的盛夏，看她成长，一年比一年漂亮。

直到她告诉他，她不再喜欢他了。

否则他不会离开她。

季诗语信了。输的一败涂地。

母亲的离世，让她更加担心身边人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她恐惧那种失去的滋味。所以她只能通过闹脾气来获得他一次又一次的肯定与安全感。

沈闻俞不懂她，所以他以为她真的想要离开。

所以他顺从了她的心意。

\"沈闻俞，你知道吗。神明说过，世间人的一切美好情感，在死后都会化成一颗璀璨的星辰，永远悬挂在天空，当思念他们的人仰望天空的时候，星星就会在天上注视他们，好像在说：你看，我很好，我没事，你不要再想我了！\"

\"每想念它一次，它身上的重量就会加重，到最后就会像流星一样坠落。爱与思念有的时候很美好，有的时候会成为人的一种负担。这种负担会压垮人。沈闻俞，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心一直没有变过。\"

\"她根本不会对你长情。摇摆不定的感情就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可以，我也想化成那颗星星，在天上，永远看着你，看着我所爱的人。\"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找到任何希望。\"

江雪说。

那天，她抱着沈闻俞的腰不松手。

沈闻俞没有推开她。

他紧闭的唇角动了动，浓眉孤傲冷锋的线条微蹙，眼睛含着冰凉的泪，那颗泪贴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凝结成悲伤的漩涡，漩涡里回荡着季诗语浅浅的笑容......

\"对不起。\"

他张开唇，淡淡道，抑制着话语的颤动。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可是我愿意等。她这样辜负你的心意，你的心里就一点恨意都没有吗?\"江雪语调上扬，尖锐了些。

\"我不恨她。\"

他冷冷脱口而出。

\"别傻了！沈闻俞，\"江雪突然嗤笑一样 她颤抖着手渐渐抚上他俊瘦的面颊，\"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很深情吗?要我，我就杀了她，烧她，报复她！\"江雪肩头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她竭力地喘气，像是因过于激动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一样。

\"你的深情，在她眼里比一根草还贱！！\"江雪大声喊道。

\"她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爱她，你懂吗?！沈闻俞，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还是沈闻俞吗?！\"江雪指着他的脸嗤笑起来，又转变成怨恨的表情。

那双璀璨漂亮的狐狸眼失去了纯真的光泽，褪去了平静，露出了狰狞可怖的真面目。

沈闻俞快速捞住她抚在自己脸上快速乱动的手，不耐地闷声道：\"江雪，你疯了?\"

\"没错，我确实疯了！沈闻俞，她辜负了你的心意，可你也辜负了我的心意！这笔账你要怎么算，难道你要逼死我吗?！\"江雪流泪，她关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柔弱地蹲了下去。

风又起。

乌云积攒成堆。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沉默几秒后。

\"江雪。对不起。\"

他从始至终都只有这句话。

\"可她现在已经不要你了，你可以不用对不起我了啊！我们现在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再也不是负心汉了！\"江雪抱住他不放。

沈闻俞动弹不得，冷声说：\"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沈闻俞，这一天我等了好久了，我的喜欢一点也不比她少！\"

雨点子开始从天上往低下嘀嗒。

眼见雨越下越大。

沈闻俞说：\"先回去。要下大了。\"

\"我不要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不会松开你的！\"

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打在两个人的身上。

她抱着他不放。

托江雪的福，沈闻俞在爱情失意的基础上又获得了一次免费淋浴的机会——按礼数，他得好好感谢江雪。

直到那天晚上。

沈闻俞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他头发滴着水，腰身裹着浴巾。

拿起手机，看到江雪给自己发过来一张照片。

白皙光滑的手腕腕口，上面有一条细长红色疤痕。

已经结痂了。

江雪发送一条消息：\"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了，已经结痂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爱不比她的少。\"

\"江雪。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沈闻俞哑然失色。

\"你才发现么。\"江雪苦笑不得。

\"小的时候，我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许美琴一不如意就拿我撒气，我也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我都是习惯了别人的冷眼与排斥，直到你的出现，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愿意保护我的人。\"

\"沈闻俞，谢谢你愿意曾给过我那些爱。\"

\"沈闻俞，求求你，别让我失望好不好。让我光明正大地待在你的身边，好吗。\"

她眼神疏散迷离，笑意嘤咛，抚弄着那把带着凝固的血迹的小刀，又变得感伤失落，淡淡的忧伤萦绕在眉间。

沈闻俞，有的时候真的想把你做成人彘，这样你就可以陪我一辈子了，可是我不能，我只能时刻逼迫我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这样才不会让你们都离开我。

可我已经受了那么多伤害，我怎么还能变得像刚出生一样纯洁赤诚?

他们带给我的是无缘故的恶意与偏见，却要我报之以歌。

凭什么?

我不会。

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江雪硬是扯起一个冷不丁的微笑，又像在欣赏一件精美艺术品般看着自己手腕上贴上去的疤痕，随机把那逼真的贴纸撕下来，露出完好无损的皮肤。

沈闻俞啊沈闻俞，你不会真的相信我会蠢到那种地步了吧？蠢到要伤害自己，换去你的同情与怜悯。

我告诉你，我江雪不会。

你是我的掌中之物，现在是，以后也是。

江雪勾起一丝笑。

\"江雪。抱歉。我不能给你希望，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沈闻俞神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神秘，细细看去，眼角仿佛有一滴潮湿的眼泪。

\"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我们就做朋友，行吗?\"江雪问。

\"好。\"

江雪得到了这句回复，得意地抿唇。

她故作矜持同情的姿态，去问候季诗语。

\"诗语，听说你跟沈闻俞分手了?是真的吗?\"

季诗语唇角下垂，又笑笑，失落至极，\"对，我们已经分开了。\"

\"对不起。我代替他跟你道歉，他一直忘不掉我，高一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他，他才赌气跟你在一起，\"江雪语气抽噎真诚，她在电话里故作诚恳无比的样子，\"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你们分手的那天，我想跟他复合，他的心里还有我，所以就默许了你的分手请求。诗语，对不起......\"

季诗语听完这一切，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可眼泪偏就在眼眶里打转不落下来，维持着她仅有的尊严和倔强。

江雪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眼尾染上水汽，眼泪顺着白软的脸颊滚落。

那一滴泪，仿佛要在她心上灼热地烧出一颗洞，看不见底，只有无尽的悲伤与猜忌..............

季诗语是一颗心就像被人紧紧捏住，然后决绝地自胸腔里掏空，又将她扔在冰天雪地里，让她感受彻骨的寒意在心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