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琴给江雪打电话的时候，正值傍晚。

周五放学后，季诗语收拾完了行李，便与江明同行，一起回家了。

季诗语很少说话，江明也是少言少语的冷淡性子，两人一路上三句就完事了。

只不过，江明常常会注视着季诗语，静静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巧。

季诗语歪了一下头，疑惑道：“你盯着我干嘛？”

江明道：“没什么。觉得很可爱。”

明中校园门口，停放了一辆白色奥迪。

江雪面色冷漠，手揣在口袋里，悠然地走出了校门。

坐在白色奥迪里的漂亮女人，缓缓摇下车窗，养尊处优的手搭落在外面，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

江雪面不改色，冰凉凉的。

那个漂亮女人朝着江雪照了招了招手，冲她勾勾手。

“小雪，这。”

女人生的极美，气质娇贵，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肤护养得都极好。

她的声音不显苍老，反而有些风韵，普通话很标准，像是播音主持。

江雪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冷笑了几下，脸上的不屑不带隐瞒，不加修饰。

她打开车门，半个身子都迈进了车里。

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女人摇上车窗，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个，她刻薄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江雪，狠辣至极的语气：“翅膀还真是硬了，呵呵。你看我今天晚上，不打死你个扫把星。”

女人名为许美琴。

她就是江雪的噩梦。

江雪不为所动，依旧是冷冰冰的面色，坦然地倚在车座上。

“我跟你说话呢，怎么？现在学习学的不得了了？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是吧？”

许美琴情绪越来越激动，但是手上的方向盘稳稳地转动，踩下油门。

车子发动，行驶在高路上。

转眼，在一栋私人别墅下停下。

门口站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漂亮的金发洋娃娃，看着模样约莫4周岁。

紧接着，推拉门打开了。

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脸上微微胡茬，但五官端正，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颜值相当耐看。

男人抱起江夏，在她的脸蛋上吻了一下，语气慈爱：“夏夏，你姐姐来了，一会要向姐姐问好，知道吗？”

说罢，男人将目光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江雪。

江雪手缩了一下，抿唇，不与他对视，脸上的桀骜与倔强浑然天成。

“进去啊，在这傻站着干嘛？！”

许美琴晦气地绕过她，径直推开庭院的大门，门重重张合开，又回荡起来。

江雪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跟随着许美琴走了进去。

她不去看那个男人，只是微微低头，叫了声：“爸。”

男人淡淡点了点头，随意道：“进去吧。菜已经上齐了。”

有多久没有踏入这个地方了呢？江雪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神色沉默。

差不多有两年了吧。她不敢来到这个做梦时都会冒冷汗的地方。入目的每一处富丽堂皇奢华家具，以及头顶金碧辉煌的繁杂，都让她不由得一阵反胃。

“小雪。”江树贵喊她。

江雪抬眸望着他。

记忆中的父亲，还停留在童年时期，那个时候，江雪不过才5岁，许美琴还没有进门，母亲也还没有离开。

记忆中的父亲，面容英军，年轻也好脾气，经常会带着江雪去游乐园。

现在呢？面前的这个男人，脸上已经有了岁月迟暮的痕迹，细纹爬上了他不复年轻的脸，额头的抬头纹清晰可见，唇周的胡茬没有修剪。

江雪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某一处洪流却失去了阀门，汹涌流动。

对这个家是种怎么复杂的情绪呢？江雪说不清道不明。

“你的房间，我让你许阿姨给你收拾好了，今晚，就在家里住吧。”江树贵的口气低了许多，沧桑的眼睛里看着江雪，有些愧疚。

江树贵这些年，自认忽略了对大女儿的陪伴与成长，甚至让她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愧疚是难免的。

在他的办公桌里，有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上面是江雪小时候的童年写真，还有与前妻的合照。

一家三口，站在宽阔的江边，看上去其乐融融。

“嗯。”

江雪漠然顿了顿，轻轻点头。

只不过，杵在口袋里的手早已发了冷汗。

那个该死的房间，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哪怕是走进去一步，都让她恶心到极致。

她不想看见江夏，以及江夏手里抱着的洋娃娃。

凭什么？洋娃娃是她生命转折的开始，一看到洋娃娃，江雪就会鸡皮疙瘩落一地，条件反射般地想起了童年时候遭遇的毒打。

她的鼻腔里发出细长的冷哼，随后面无表情地上了楼。走到熟悉的房门前，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了进去。

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密密地拉上，粉色的纱帘厚重遮光，房间里阴暗暗的。

江雪胃里翻涌起了作呕，三两步冲上去，把窗帘猛然拉开，随后不可控制地蹲在地上喘息。

“小雪。”

江树贵走了进来。

他似乎很担心江雪现在的状态。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爸。”

“小雪，”江树贵把那本相册递给了江雪，“小雪，送给你的。”

江雪怔住了，但她始终没有翻开一页过。

碧海蓝天奢石餐桌上。

江夏抱着洋娃娃，拽住江雪的校服，奶声奶气：“姐姐，陪我玩。”

江雪看到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瞳孔一缩。

“夏夏乖，姐姐还没吃饭呢。过来找爸爸。”江树贵坐在主位上，朝江夏招了招手。

“我不要！我就要姐姐陪我玩，妈妈说姐姐就该当仆人陪我玩！”江夏把手里的洋娃娃一摔，撅着嘴。

手中的刀叉停了一下，江雪不可抑制的反感，冷生生地没了吃下去的胃口。

看到许美琴，就是厌恶。

以及那个江夏。

甚至跟她有血缘关系的这个父亲，也让她失望至极。

“姐姐陪我玩！！！”江夏死死扯住江雪的衣角，不依不饶。

江雪面色冷然，随后放下刀叉，盘子里的饭菜一点未动。

她强收起脸上的冷漠，佯装温柔，摸了一下江夏的脑袋，扯起了职业笑：“好。那我们去外面玩。”

不过是找了一个借口离开这顿让她恶心的饭局，正好合了她的心意。江雪求之不得。

庭院里，她目光如月色般凉，视线落在江夏身上。

这孩子跟自己长得还真是像。呵呵。

江雪坐在石桌旁的石墩上。

江夏玩的很开心，围着江雪跑来跑去，欢快的笑声洒满了整片夜晚。

“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回家？”江夏问。

“因为我很忙。”江雪淡淡。

“姐姐，你以后还会再跟我见面吗？”江夏追问。

“会。”江雪僵了一下，但随后笑了笑。

可是心里的声音却告诉自己：你不想。

江夏抱着另一只洋娃娃，炫耀给江雪看：“你看，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你妈妈给你买了吗？”

她的模样很天真，似乎是真的理所应当。

“没。我没有妈妈。”

江雪笑得淡漠，眉目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你妈妈呢？”江夏问。

“我妈妈离开了。”江雪道。

“是去天上做星星了吗？”江夏满眼好奇。

“没有。但是她早就不是我的妈妈了。”江雪勾起一抹明亮却不暖的笑容。

“姐姐，那你可以让我妈妈做你妈妈，我妈妈人很温柔的，从来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倒是爸爸，总是说我不爱学习……”江夏潦草地玩着手里的洋娃娃，似乎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

“是吗？”江雪扯起冷笑。

江雪皮笑肉不笑，阴森森地望向了落地窗。

落地窗上，映出许美琴的面容。

许美琴果然是不放心江雪，所以一直盯着江雪，生怕她会伤害江夏。

江夏顺着江雪的目光歪过脑袋瞧了过去，立刻欢快起来：“妈妈！”

晚上，江雪躺在鹅绒被里。

却发现，天花板吊灯上，有一个红色亮点。

她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巴，一刻也呆不下去。

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冲到灯红酒绿的大街上，满眼迷茫的泪花。